更新: 这篇文章基本写在大选之前, 现在大选已经尘埃落定, 我最担心的King maker决定谁上台的情况没有出现. 让我对新西兰的MMP制度有了更多的信心.
规则
德国果然是个出思想家的地方, 现在世界上很多社会制度都起源于德国. 共产主义/社会主义起源于德国的马克思. 新西兰的政治制度也起源于德国. (纳粹也起源于德国, 好歹没有在全世界普及开来. ) 江总书记在访问美国的时候指出: "美国有美国特色的民主, 跟generally speaking的民主有不同. 百闻不如一见." 的确如此, 各国的民主制度虽然都是投票, 但是具体实现差距非常大. 新西兰也有新西兰特色的民主, 也就是MMP制度. 我就我这两次参加新西兰的选举, 也算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就我的所见所闻, 聊聊MMP制度.
江总书记提到的美式民主是两党竞选. 在两党竞选体制下, 再想自己创立一个小党 基本上没有生存的机会, 因为根本不可能胜出. 而两个大党也必然地走向了中间偏左和偏右(川普的共和党偏右, 拜登的民主党偏左), 也只有这样才能迎合绝大多数选民. MMP制度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生的. MMP的全称是Mixed Member Proportional. 不知道中文是什么. 但是基本的思想就是提高小党派的话语权. 怎么提高呢? 就是鼓励几个党合作, 组织联合政府. 我们上学的时候都读过毛主席的《论联合政府》. 但我觉得国内没啥联合政府的土壤. 卖别墅的广告说得好, “独享, 所以尊贵.” 谁想跟你联合? 但是在新西兰, 联合政府是很常见的. MMP制度要求一个党, 或者多个党联合把得票加起来, 如果能超过所有投票的50%, 那么就能组织政府了. 在新西兰的历史上, 只有2020年如日中天的阿登姐一党得票超过50%, 不需要跟别的党联合即可执政. 其它时候都是得多个党合作, 一起组织联合政府. 所以新西兰的党派特别多, 今年的大选有17个党派参加, 各个党派的介绍就好几页纸. 有些各种奇葩的党, 譬如大麻合法化党, 譬如动物权利党, 女权党等等, 上一届还有个叫互联网党, 但是这届没了. 可能是正如其名, 互联亡党了, 其实我觉得这个党还不错, 互联网肯定代表未来么. 虽然党派多, 但是想进入议会还是很难的. 一般都是得票超过5%才能进入议会. 所以也不是自己随便组织个什么党都能进入议会的, 只有进入议会了, 才有资格跟别的党合作, 才有机会组织联合政府. 总而言之一句话, 就是MMP制度鼓励党派合作, 以提高小党派的话语权.
当然, 其实MMP每次选举每个人都有两票, 一票是党票, 相当于是在三权分立(还是应该说“三权鼎立”)里面选行政票; 一票是议员票, 相当于在三权分立里面选立法票, 或者选人大代表. 我们今天只讨论党票. 新西兰的议员票我觉得问题也不少, 如果有机会, 改天再聊. 今天暂且按下不表.
问题
这种鼓励多党合作看似设计得很好, 但有什么问题呢? 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多党合作的过程. 以2017年大选为例, 2017年虽然我在新西兰, 但是由于居住不满1年, 没有选举权. 所以我只能在旁边看热闹. 2017年的大选结果是这样的:
| 党 | 得票百分比 |
|---|---|
| National Party (中间偏右) | 44.4% |
| Labour Party (中间偏左) | 36.9% |
| New Zealand First Party (?) | 7.2% |
| Green Party (极左) | 6.3% |
| ACT New Zealand (极右) | 0.5% |
| .... (以下小党省略) | ... |
表: 新西兰2017年大选, 来源: New Zealand 2017 General Election - Official Results
我把每个党的得票率, 跟他们的政治光谱列在上面一张表上, 以便于大家理解. 从这张表上可以看出, 左派的Labour Party和Green Party加起来, 有43.2%的选票, 右派的National Party和ACT New Zealand加起来, 有44.9%的选票. 两个大党都没有超过50%, 所以必须跟别的党合作才能组织政府. 那能怎么合作呢? 左派的党不太可能跟右派的党合作, 因为他们的政治光谱相差太远. 不能想象National把Green拉过去攒50%组联合政府, 所以就僵在那里了. 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NZ First党身上. 因为它跟哪派合作, 哪派就可以执政. 基本相当于“钦点当下任”.
NZ First给我的印象是一言难尽. 它的政策很难用政治光谱来衡量是做还是右. 我就不评论了. 基本上是党魁Winston Peters一人党.
为什么要吐槽这个呢? 因为这个多党联合的过程, 是完全不透明的. 你不知道Winston Peters为什么会选择跟哪个党合作. 也不知道中间到底出卖了多少利益, 所以坊间各种小道传闻. 看来全世界都一样, 只要不透明, 就有小道消息传播的土壤.
总结一下, 我对MMP最不满的是两点: 第一, 可能的合作选项非常少, 一般都是一个大党加一个小党, 如果左右势均力敌(按统计这是大概率事件), 那就容易出现一人或一党决定谁当下任的造王者(King maker). 第二, 合作的过程完全不透明, 你不知道中间出卖了多少利益. 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合作的.
图: 今年大选之前媒体估计又会有造王者.
起源
都说新西兰的MMP起源于德国, 那德国有没有这样的问题呢? 我们来看看MMP诞生国度德国的情况. 某天中午跟德国的同事一起吃饭, 聊起来说新西兰的MMP选举制度起源于德国. 你们德国搞得怎么样啊? 老百姓资词不资词啊? 德国同事说, 当然资词啦. 我们经常是最大的两个党联合起来组织政府执政. 我一听, what? 立马惊呆了. 你们德国的两个大党联合起来执政? 竞选之前剑拔弩张、互相攻击, 竞选之后居然在一起了, 这不是玩选民么? 你们德国的选民不会生气么? 他说, 挺好的啊, 看默克尔干了这么久, 一直干到自己不想干了.
后来我调查了一下, 发现还真是各有国情在此. 德国的大选结果跟新西兰的差距很大: 首先, 德国的党派众多, 且普遍可以获得民众的支持, 能进入国会的不在少数. 我们看一下德国2021年的大选结果:
图: 德国的大选结果, 最大的两个党结合起来也不够半数.
的确是就算最大的两个党加起来, 也没有够半数. 还是需要跟别的党合作才能组织政府. 而由于他们的选举结果, 他们的联合政府也是很多种可能的. 我们看一下德国的可能的联合结果:
图: 德国可能的联合结果
他们联合政府的可能性非常多, 选择也非常多. 这张图是媒体在大选之后列出的可能性. 正因为这样, 德国才可能出现最大的两个党联合起来执政的情况. 想想也可以理解.
那我们再来看看新西兰, 能达到5%下限的基本上就四五个党. 而且其中必定是中间偏左, 中间偏右的两个大党, 再加上极左极右的两个小党. 所以谁能上台就看NZ First跟谁联合.
图: 正态分布, 红色基本是新西兰的线, 蓝色基本是德国的线.
其实, 新西兰和德国的投票结果在统计意义上来说, 都是正常的. 一个正常的社会对一些问题的看法, 应该符合统计意义上的正态分布. 大多数人都是中间偏左或者中间偏右, 少部分的极左极右. 符合正态分布曲线. 只不过正态分布曲线是有参数的: mean和vairance. mean代表均值, 是社会的整体左右. 我觉得新西兰社会的均值偏左倾. 也就是说右派都有些左. 像川普那种标准的右派不太能找得到. vairance代表方差, 是社会的整体左右的分布. 我觉得新西兰社会的方差比较小, 也就是说大家都差不多. 所以中间偏左中间偏右的大党拿下40%的选票都是正常, 甚至会有2020年一党拿下50%的情况. 而德国社会的方差比较大, 也就是说大家都不太一样. 投票分散的就比较开, 导致两个大党加起来也不够半数. 也保证了联合政府的多样性.
总结
看来各国都有自己的国情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把别的国家的制度照搬过来, 也不一定能适合自己. 因为每种政治制度都有自己的适用范围, 和一定的假设. 如果不能满足这种假设, 那很有可能就会走样. MMP制度要政党和选民多样性才能玩得起来. 也就是说选民的正态分布的variance足够大. 但是新西兰的政党和选民都不够多样化, 所以某些时候, MMP制度就会走样.
看到介绍, MMP的诞生国德国也在不断的对自己的MMP进行完善, 2023年升级到了AMS. 希望新西兰的政治制度能够不断完善, 能够更好地服务于新西兰的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