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315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是一年一度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日, 但今年新西兰3月15日,在新西兰历史上注定是一个会被记住的日子, 也注定会改变新西兰. 事件过去已经一天了, 跟很多周围的人一样, 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 想说点什么, 但是思绪又十分的乱, 就记录在这里吧, 不知道公共媒体能不能发出去, 不要给他们惹麻烦了, 就发在自己博客里吧, 本来就没有备案.
南岛最大的城市Christchurch, 民间俗称基督城. 可能是为了淡化宗教色彩吧, 我国官方的翻译一直是音译的克莱斯特切奇. 但这天发生的事情却跟宗教, 极端主义紧紧联系在一起. 几个极端主义分子开着网络直播, 持枪冲进清真寺, 对群众扫射. 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 也引起了国际的广泛关注. 事件的嫌疑人在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内就被送上了法庭, 在新西兰这种慢腾腾的国家可谓高效. 在法庭上嫌疑人依然摆出白人至上的手势.
事件发生的时候是周五下午, 我还在上班, 同事不知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赶紧打开电视看breaking news. 电视上身穿防弹衣荷枪实弹的警察把现场重重包围起来, 救护车呼啸而过. 跟平时街上看到的警察完全不一样. 新移民培训的时候有个警察告诉我们, 新西兰的警察跟中国警察差不多, 平时都没有枪, 以前遇到嫌疑人逃跑只能飞扑, 后来说这样无论对警察还是对嫌疑人都会造成伤害, 才配了电击枪.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警察拿重型武器.
我们一起围观的同事有一个中国人(我), 一个德国人, 一个伊朗人, 一个芬兰人, 两个印度人, 一个美国人, 一个英国人, 一个澳大利亚人, 两个新西兰人. 大家起初都跟我一样, 不敢相信这会发生在新西兰. 因为新西兰一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之一, 我刚来的时候听新闻里说凶杀降到了40年新低, 每年因为凶杀死亡的人数只有个位数. 百姓虽然不富裕, 但丰衣足食, 非常的友善. 移民国家不同的民族之间融合得也很好. 我那美国同事的妻子是新西兰土著毛利人, 德国同事的妻子是斯里兰卡移民, 印度同事的丈夫是新西兰人. 我上班的第一天领导就跟我说, 如果感觉到任何的歧视, 包括种族, 信仰, 性取向等, 都不要迟疑赶紧汇报. 的确我在这生活的两年, 也没有感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歧视.
恐袭之后的新西兰
大家讨论的第一个问题是武器管制. 新西兰居民虽然有持枪自由, 但是普通人想合法持枪还是很不容易的, 不像美帝超市里货架上卖子弹. 因为我一个同事喜欢玩冲锋枪, 所以他了解持枪的流程, 有一次我午饭的时候随便问了一句弄个枪容易么, 结果他滔滔不绝跟我吐槽办理持枪证的痛苦经历, 讲了一顿饭时间, 首先要考试, 然后还有各种家访, 如果同事家人等任何一个人说你有暴力倾向, 估计就没戏了. 然后买了武器只能放在家里, 不能随便拿出来, 等等等等. 我那美国同事是支持禁枪的, 但是他说看到美国的某些媒体已经开始拿新西兰做反例了, 说禁枪无用. 看新西兰管得比美国严格多了, 该出事的还是要出事. 我趁机跟同事科普了一下中国的菜刀实名制, 说中国还是很安全的. 结果另外一个同事说, 极端分子哪里都有, 如果他们拿不到枪, 也可以用更低端的武器对更加弱小的人群出手. 我想到了之前的国内几次针对幼儿园小朋友的袭击, 感觉似乎也有点道理.
接下来就是对这个国家的影响, 经济影响是最直接的, 畜牧业估计还好, 毕竟牛照样吃草产奶, 但是旅游业肯定是个打击. 除了经济之外, 还有更深层次的影响, 包括国家机器, 民族关系, 等等.
新西兰的国家机器之前几乎是感觉不到的. 刚来的时候就感觉路上几乎没有摄像头, 超速也几乎也没人管, 警察都很少见, 国内航班不实名, 机票可以随意转让, 不用任何证件, 机场安检也形同虚设. 可能大多数人都遵守规则, 所以用不着那么大的警力. 但自由永远都是相对的, 就拿交通安全来说, 一个极端的情况, 如果人人都自觉遵守交规, 那交警基本可以全部裁撤了, 省下来的钱给老百姓发福利. 不守规矩的人越多, 需要的摄像头, 交警等等才越多, 但警力的投入终究还是全民买单. 假设一个摄像头成本两万块, 拍到一个违章罚款两百, 抓一百个人回本. 新西兰路上为啥摄像头少, 可能装了抓不回本来. 但国内的驾驶风格, 估计装了很快就可以回本. 因为有恐袭了, 新西兰总理在讲话中说要加强国防. 接下来可以肯定的是投在警力上的钱要多了, 海关, 机场检查要严格了, 公民的自由要打一些折扣. 福利可能也要受一些影响. 毕竟政府的税收就那么些, 花在这里就不能花在那里.
其次就是种族民族关系. 新西兰这种移民国家, 像总理讲话说的, 两百多种语言一百多个民族. 民族平等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万一种族矛盾激化, 肯定乱成一团. 新西兰也一直以种族平等做得相对较好引以为荣. 经常宣称的新西兰在历史上是唯一没有对土著居民进行大规模屠杀的地方, 而是通过条约和平共处(当然矛盾肯定有). 欧洲人来到这里之后, 土著居民的人口数量还翻了好几倍. 而且经常有段子说新西兰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土著居民殖民了欧洲殖民者的地方(因为福利太高). 所以这种因为种族或宗教的仇杀自然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 因为此事件之后, 民族之间到底会更加团结, 还是更加分裂, 大家都很担心.
资源、国际化及其他
关于种族民族矛盾, 更深层次的问题是国际化, 或者全球化问题和反全球化问题, 以及资源的竞争. 我读书的时候我记得培养计划里面有一条说要“培养具有国际视野的人才”, 包括后来工作了, 我数次修订培养计划, 这句话也都保留着. 但我其实一直不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国际视野? 了解除了本民族之外其他民族的人民? 理解其他国家的法律? 通晓其他民族的历史? 可能这些都算. 但就我自己的个人经历, 这些真不是一朝一夕的.
我小时候生活在山东东南沿海的一个县城里, 周围的人极度同质化, 大家说一样的方言, 吃一样的东西, 我们那盛产大蒜, 过年家家吃饺子, 就蒜瓣儿, 县城里最有名的两家饭店是狗肉馆和驴肉馆, 也没人觉得吃大蒜或者吃狗肉会有啥三观问题. 所以没什么种族民族矛盾. 偶尔有一些邻省江苏人到我们那里经商, 由于语言不一样, 他们说普通话不说我们当地方言, 还有人给他们起一些歧视性的外号. 我小学初中时候同学都是县城各个企事业单位里的孩子, 觉得挺好, 后来高中了, 很多乡镇里的孩子来县城读书, 我当年还曾经抱怨过, 本来小学初中一个班四五十个人挺好, 为啥要让他们来, 搞得一个班将近一百个人, 拥挤不堪, 占用我们的资源(我当时就被我母亲批评了).
后来到了上海求学跟工作, 跟全国其他各地的同学一起生活, 慢慢知道了原来很多地方人基本不吃面食, 过年不吃饺子, 吃大蒜也可以是政治不正确, 周立波还在节目里面把这说成了一个梗. 我跟我妻子虽然还是邻省, 生活习惯也有巨大的差异, 据她后来回忆, 我跟她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因为我吃了大蒜, 她险些考虑跟我分手. 再后来, 知道上海也会有些人给外地人起外号. 当城市的地铁, 公交, 高速公路都拥挤不堪的时候, 上海人也会觉得外地人占用了上海的资源.
再后来去了祖国的特别行政区香港读书, 发现同样的事情一样在上演. 因为历史不同, 生活习惯不同, 思维方式不同, 香港人和内地人的矛盾也很大. 譬如历史上, 香港清朝就归了英国, 共和国才回归, 从来没有被中华民国统治过, 所以一些民国才形成的习俗在香港就成了政治不正确. 清明节端午节没问题, 但农历正月初一香港不会说是春节, 因为这是民国才有的说法. 其次就是靠左行靠右行问题. 学校里大陆学生太多, 学霸太多抢他们奖学金问题. 孕妇赴港生子问题, 抢婴儿奶粉问题, 诸如此类.
再后来就来了新西兰,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只不过是中国各地方人民之间的矛盾变成了世界各国人民之间矛盾而已.
一方面, 人类生活的地球就一个, 生存资源就这么点, 重点医院, 学区房这些稀缺资源尤其宝贵, 势必要竞争. 另一方面, 科技发展, 人口流动越来越方便, 我的祖父母辈可能一辈子都只会在自己出生地方圆几十公里内生活. 我们这辈人全球流动是很常见的事情. 到了我们的孙辈可能就会流动到外星去. 竞争不再是一个县城的内斗, 甚至也不是一个省, 一个国的内斗, 不管你想不想, 都要参与全球竞争, 譬如我长大的小县城的本地服装店, 都要面对江浙沪淘宝, 甚至全球海淘代购的竞争, 本地的英语老师也发现有了VIP Kids要跟洋人抢饭碗. 左一点的观点呢, 就是全球化是好事, 人人生而平等, 爱不分性别, 有钱没钱大家一起花. 右一点的观点呢, 就是America first的川普这种了, 不要全球化, 外国人在抢美国人的资源, 大家不平等, 本地优先, 不能高福利养懒人. 左跟右本没有对错, 新西兰政府就经常左右两派来回换. 我自己可能跟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 中间偏左一点, 还是赞成全球化的, 但全球化过程中势必导致的民族种族问题, 以及之前的既得利益者感觉被其他人抢占资源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 我也不知道. 否则我就去从政了.
对我们的启示
最后, 这件事对中国有什么启示呢? 发现有些国人已经看热闹甚至编段子了. 似乎觉得这起发生在偏远小国的地方跟我们八杆子打不着, 甚至新西兰本地的华人也有人觉得反正是针对穆斯林, 事不关己. 我还是不赞成的. 这个不是宗教冲突, 种族矛盾这么简单的事, 而是极端主义.
任何信仰, 任何地方都可能有极端分子存在. 我们不可能置身世外. 911的凶手是信仰穆斯林的极端分子, 新西兰的315是信仰基督跟白人至上的极端分子, 国内昆明火车站的事情也过去不久. 最近大刘的作品很火, 大家如果读过《三体》第一章, 其中描写的那些极端分子也有自己的信仰.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走了极端, 一旦走了极端, 就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的. 所以如何提防极端主义思想滋生, 是所有人都要注意的. 也是所有人都不能回避的. 极端主义思想离我们并不遥远, 尤其是全球都被川普带着“向右转”的时候.
还有一些国内自媒体把这次极端分子宣言中的一句话拿出来做文章, 毕竟这句话直接提到了我国的全称. 说他的政治观点和我国的接近. 我不想把它贴出来, 极端分子就是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观点, 行凶前还把他的宣言发给新西兰各个媒体甚至总理办公室, 如果贴出来正好如了他的愿.
但我觉得此事不应该被过度解读. 倒是英文媒体我没发现有人对这句话有讨论. 毕竟70多页的东西, 他还多次提到了是川普的铁粉, 还提到自己在隔壁澳洲出生受教育以及英国血统等等等等. 要说躺枪那躺枪的也不只中国一个, 也不必担心报复会报复到中国头上来. 就像我之前说的, 信什么都有可能走极端. 保证自己不走极端, 防止极端思潮在自己周围发生, 才是更值得注意的.